在新疆,赵敏是玉雕行业中具有承前启后意义的第二代传承人.如今许多活跃在一线的年青一代玉雕“国大师”都曾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“小徒弟”.
赵敏在玉雕的王国中为自己选择了一条“最艰难”的道路:主攻圆雕,追求以人物为主的传统写实风格.那行云流水般的线条,配合着和田玉温润的质感,使得他的玉雕作品犹如一首缓慢而悠扬的田园牧歌,又像一阕婉约又荡气回肠的叙事诗,令人回味悠长,久久难忘.
写实风格
最能体现“玉工之美”
1979年,赵敏凭借一手好画,考入新疆玉雕厂,成为一名学徒工.他从基本的切料、学习使用各种工具开始,慢慢接触到玉雕.
彼时的新疆玉雕厂,每个车间都有一个设计员,负责出设计图.但因为玉雕很重要的原则之一就是“因才施艺”,再精美的设计方案,如果不考虑玉石本身的特性,也无法“落地”.这使得设计和雕工之间常“打架”.而赵敏却化解了这一“矛盾”.因为具有扎实的绘画造型功底,同时又认真学习雕玉技术,赵敏不仅可以很好地将平面图纸转化为立体的雕刻,同时也在雕刻中融入自己独特的设计构思.后来,赵敏全面负责起了厂里的设计以及技术指导工作,培养了一批年轻的技术骨干.目前新疆共有9位中国玉雕大师,其中郭海军、樊军民、周雁明三人,都曾是那段时间赵敏的“小徒弟”.
赵敏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“下了海”,拥有了天高任鸟飞的自由,而代价却是失去了单位的庇护,每一块原料都要自己去寻找.他也因此吃了些亏.“那时候经验不足,经常会判断失误.比如一块一百公斤的山料,外边看着挺不错,觉得利用率会有百分之八九十,但回来切料之后发现,各种毛病去掉后,剩不了多少可用的部分.”赵敏坦言,选料是有一定赌性的,并且无论是山料还是籽料都难以幸免.“但好在新疆玉料跟翡翠相比,赌性并没有那么大,边做边积累经验,吃亏的事就渐渐少了.”
赵敏特别钟爱做圆雕,走传统的具象道路,创作以人物为主,兼具花鸟和动物.这可以说是玉雕之路中最艰难的一条.因为圆雕是一个特别考验琢玉者手上功夫的门类.从前、后、左、右、上、中、下全方位进行雕刻,难度之大不言而喻.工匠必须得有很好的造型能力,且技艺要非常全面.而圆雕当中最难刻画的又是人物,因为要追求写实的逼真,每个细节的描摹都必须实打实,来不得半点含糊.
为什么选择这个“主攻”方向?赵敏说:“就是简单地认为,这个最难,做的人尤其是能做好的人更是少之又少,那我便要试一下.”在赵敏的代表作品《赶巴扎》上,圆雕之美被体现得酣畅淋漓:一辆带篷的小驴车,载着主人一家,缓缓走在铺满碎石的乡村小路上,小毛驴低着头,努着劲儿,小狗则紧紧地跟在车后.男主人跪坐在车上,弹着冬不拉,似在深情吟唱,身后还有一个俏皮的小孩;女主人轻纱遮面,怀抱婴儿,似正聆听美妙的音乐……作品的设计非常缜密,繁复的细节也被处理得极其精细.
尽管当代艺术的滚滚潮流正从具象涌向抽象,尽管抽象和简约之美渐渐成为玉雕中的一个趋势,但赵敏依旧在写实的、繁密又精细的琢玉道路上痴心不改.某种程度上,是因为他认为这条“最艰难”的道路可以最大程度地体现“玉工之美”.赵敏说,虽然有句话叫“好玉不雕”,但大部分的玉料都是不完美的,有着或大或小的问题,而玉雕要做的功课就是在剔除这些不完美的前提下,以精湛的工艺创造出一种超越了玉材本身的美感.从这个意义上说,工艺的优劣——而非材质,决定了玉雕作品的成败.古人云:“玉不琢,不成器.”一个琢字道出了玉雕制作工艺的主导性,没有“工”,就无“艺”,没有“工”,就无从谈“艺”,就雕琢而言,“工”起到了主要的作用.
对话赵敏
圆雕比器皿更有挑战性
广州日报:您认为玉材和雕工之间是什么关系:雕工是为了最大程度上展现玉材的美,还是说借助这种材料来体现雕工的绝妙?
赵敏:得一分为二地来看待这个问题.首先任何工艺都有个载体,玉、木头、象牙、石头都可以成为雕刻的载体.雕刻的过程当然要最大程度上体现材料本身的美感.玉雕也不例外,应该最大程度地将和田玉那种温润内敛的美感呈现出来.
但就算和田玉美到极致,也不意味着玉雕可以忽略“工”的存在,反而更要加强.只注重表现材质,而忽略思想、观念主题的作品是肤浅的,它们因缺少琢磨而无从推敲,生命力不强,不值得提倡.玉雕不能被玉牵着鼻子走,要在尊重玉本身质地的前提下,进行美感的创造.
从玉文化的发展史来看,玉雕制品无论是作为实用品还是装饰品,工艺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要素,那些流传至今的优秀玉雕制品,都充分说明了在玉雕作品的制作过程中,制作工艺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.例如,红山文化玉器、仰韶文化玉器、良渚文化玉器、龙山文化玉器,乃至到春秋、战国、西汉、东汉至明清的传世佳品,无一不是以工艺的精细、精致为我们后人再现了一种精深的文化脉络,铸就了另一种古文化史,这就是独具特色的中国玉文化史.
广州日报:有人认为,器皿是玉雕的最高境界,而您认为圆雕才最具有挑战性?为什么?
赵敏:说器皿是玉雕的最高境界,很大程度上是从原料的完美程度来说的.因为器皿对原料的要求最高.你做一个瓶或者炉,器皿有多大,料就得有多大,而且还不能有瑕疵,这个非常难.
相比之下,圆雕对原料的要求没有器皿那么高.就算是有脏、有裂,我可以在设计的时候把这些地方避掉.也是从这个意义上说,圆雕的空间特别大,一块不那么完美的玉材,在“懂”它的琢玉者手下,可以通过圆雕的方式呈现出完美的风貌.
而且从技艺的高下来考量,做玉雕最难的无疑是圆雕,而圆雕当中最难的又是人物,因为人物通常需要有花鸟等陪衬,这就要求工匠的综合能力得特别强.
广州日报:那么,您如何评价现在的一种观点——“好玉不雕”?
赵敏:我也曾遇到过完全不需要雕琢的“好玉”,但这属于极少数的情况.绝大多数的玉都是不完美的,需要雕琢.而琢多琢少,或者说工艺的繁简,没有标准和对错,重要的是因材而施,因人而异.但现在简单、抽象成为玉雕的一股潮流,其实有一个“不足为外人所道”的原因,那就是现在一些年轻的玉工本身掌握的技艺不过关,做不了太精细、繁复的作品,只能草草几笔了事,美其名曰“好玉不雕”.
广州日报:和田玉的材料越来越稀少,您是否有尝试其他材料,比如青海料、俄料乃至翡翠?
赵敏:我的创作至今都以新疆的和田玉为主,但你说的这些材料我也有尝试.老实说在材料这件事情上,我不太纠结于和田玉的“唯一性”.新疆的和田玉确实非常独特,尤其是它背后所承载的历史文化气息,是其他材质都无法取代的.但其他材质也各有各的美,比如,翡翠的颜色更加丰富,在色彩方面比和田玉表现得更出色,所以我也喜欢雕翡翠.归根结底,我认为雕工的最高境界是脱离了材料的束缚,创造出超越材质本身的美.
几个冒尖人才撑不起玉雕市场
广州日报:您对目前玉工的整体素质满意吗?
赵敏:其实当代玉工中也有非常不错的.很多美术类院校都开设了玉雕专业,可以先经过专业的美术训练,再上机器实际操作,比我们那时候的起点高多了.但艺术院校里培养出来的人是有限的,而现在玉器市场又实在太大了.几万乃至十几万的人都在做玉工,导致的局面就是——做得好的凤毛麟角,做得一般乃至很差的倒成了普遍现象.很多入了这行的年轻人心态浮躁,基本功不扎实,跟着师傅“照猫画虎”,做些简单又重复的东西.又因为现在玉雕市场太火爆,再糟糕的玉雕也不愁卖,纵容了年轻玉工对雕工不作深究、不求甚解、不思进取.
广州日报:您一直呼吁要加强对高端设计师的培养,在这方面有哪些需要做的工作?
赵敏:和田玉的原料是越来越稀少了,而市场上又充斥着低劣的产品,这无疑是对珍贵原料的极大浪费.玉雕市场需要的不是几个冒尖的人才,而是一大批具有相当设计水准和做工技艺的高端设计师,能够设计和做出具有时代特点、地域特点、个人风格的玉雕.
现有的实践证明,培养高端设计师最好的途径是“校企结合”:依托于专业的艺术类院校开设玉雕专业,聘请技术高的设计师、玉雕大师授课,同时结合在企业中的实践,这样可以使设计和做工的技艺完善地融合在一个人身上,而不是分离.
对于一个优秀的玉工而言,还有很多在“功夫之外”的素养,比如文学素养、历史素养等.但我觉得指望从学校里获得这些素养不太现实,需要有追求的年轻人自己从生活和学习中去汲取.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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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敏,中国工艺美术大师,中国玉雕大师,高级工艺美术师,新疆玉石雕刻行业第二代传承人.1979年,他进入新疆玉雕厂从事玉雕行业,1982年去上海玉雕厂进修归来后,一直从事玉石的雕刻与设计工作,并培养了大批优秀学员.1999年,他创办新疆玉文化雕刻研究所及玉雕工作室.
赵敏擅长传统写实的雕刻手法,尤其擅长人物的雕刻设计,兼顾花鸟、动物等的传统雕刻.几十年来,他独创具有西域风情的玉雕作品,并多次获奖.